第四次中東戰爭的尾巴

美國總統特朗普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後,回教徒世界掀起反對浪潮,西岸加沙爆發激烈衝突。可是,事情至今超過一星期,除了一些國家的民間反對聲音,大國反應未見激昂。聯合國安理會開了一次緊急會議,各自表述一番,五國發表聲明反對美國的做法,卻未有提出譴責動議,過往在中東問題的否決與反否決鬥法,今次看來是上演無期。五十至八十年代,美蘇在聯合國中東議題動用否決權此起彼落,蘇聯更是頻頻出手,外長莫洛托夫被稱「否決先生」(Mr.Veto)即由此而來。美國亦非易與之輩,雖然動用否決權比蘇俄少,但一樣不吝使用,奧巴馬雖被指對以色列鷹派政客不甚好感,也曾對譴責以色列殖民區的議案投下否決票。

中東問題涉及石油政治與地緣戰略,除了區內國家,戰後大半世紀,區外大國只有美國與蘇俄夠資格涉足,說到底是真刀真槍介入,隨時可能引起核戰。過了這幾十年,如今美國悍然出招,俄羅斯未見如當年般嚴厲回應,至今亦未有阿拉伯國家絡繹莫斯科叩門,要求普京代為出頭。這是風雨前的寧靜,抑或是時移勢易中東格局出現根本變化,舊的一套未必行得通,是整個中東未來走向的指針。討論中東,必須先了解歷史,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的恩怨,五次中東戰爭,死傷不計其數,每仗每役都與今天的時局有密切關連。1967年的「六日戰爭」是以色列吞併東耶路撒冷;1973年的第四次中東戰爭,則是美國以色列關係更加緊密、蘇聯與阿拉伯國家特別是埃及夥伴拆檔的分水嶺。

美以關係鞏固 蘇聯勢力消退

阿拉伯國家對蘇聯以至今天對俄羅斯的關係,必須提到第四次中東戰爭。這仗打了18天,1973年10月6日,埃及與敍利亞向西奈半島及戈蘭高地強攻,其中埃及坦克部隊搶渡蘇伊士運河,擊潰以色列自詡固若金湯的巴列夫防線,全殲以軍第190裝甲旅。敍利亞則出動800輛坦克,搶攻本來就是敍利亞國土的戈蘭高地,又調派傘兵空降戈蘭高地西北的赫爾蒙𥧌以軍基地。第四次中東戰爭是阿拉伯國家的聯合行動,埃敍擔任先鋒,阿爾及利亞、利比亞、約旦等9國派出空軍支援。正值贖罪日的以色列被打個措手不及,彈藥消耗超出戰前估計,眼看就要被阿拉伯聯軍滅國之際,美國總統尼克遜下令大量軍援。以色列在存亡之間喘得一口氣,這才有10月14日以埃1800輛坦克血戰西奈半島沙漠,以軍大敗埃及。之後以色列反撲,包圍埃及大軍,美蘇此時介入斡旋,至10月25日暫時停火。

以色列這戰得美國之助先輸後勝,阿拉伯各國則讓以色列一嚐阿拉伯軍隊不得小覷的教訓。但阿拉伯國家對蘇聯的意見不小,指蘇聯向他們提供的主要是防禦武器,難以奪回「六日戰爭」所失土地。埃及總統薩達特則稱蘇聯干預埃及政治,兩國關係益見惡劣,早於1972年,埃及下令驅逐蘇聯顧問,報復蘇聯延遲交付武器及援建項目。及至第四次中東戰爭開打,蘇聯仍有提供軍援,蘇軍顧問在營級以上的埃及部隊協助指揮,據稱連核彈也運到埃及的阿歷山大港駐防,制衡三枚核彈在手的以色列。可是,埃及蘇聯關係已是到了無法挽回地步,甚至一度傳出蘇聯要埃及繳付現金才會出口武器云云。雖然此說多年來未能得到證實,但據埃及軍隊總參謀長薩茲利退役後稱,第四次中東戰爭結束之後不久,是阿爾及利亞給蘇聯2億美元,為埃及和敍利亞買武器付款。

1967年「六日戰爭」之後,阿拉伯國家達成「三不」協議:不承認以色列、不與以色列直接談判、不與以色列締結和約。但在當時美蘇眼中的中東則是另一幅景象:阿拉伯石油出口國禁運石油,這場地緣政治的爭奪燒到美蘇自己身上,於是全力推動停戰。另一邊,阿拉伯國家無法從蘇聯得到想要的支援,一轉頭扎進美國懷抱,埃及便是廢除與蘇聯的友好條約,終止蘇聯軍艦停泊埃及的權利,蘇製米格機換上美式軍機,一百八十度急轉彎,在國際舞台上可謂罕見。美國乘勢推動以巴和談,潛台詞是穩住以色列手上的大片埃敍等國土地。埃及此時已是無路可去,亦感於長年戰爭的支出實在浩大,遂有1978年的大衞營會議中東和平綱要文件。

中東向是美國與蘇俄爭逐之地,區內各國的獨立與生存,沒有兩國的撐腰,只是空談一場。以色列歷五次中東戰爭於不倒,一旦沒有美援,第四次中東戰爭的幾近遭到連根拔起隨時重演;阿拉伯國家各有計算,第四次中東戰爭算是最團結的一次,之後各國星散。本來,阿拉伯國家一度全身倚仗蘇聯,可是莫斯科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無法長年提供援助,於是自蘇聯勢力撤出埃及後,阿拉伯國家對以色列的「三不」名存實亡。國際政治講究實利,有酒有肉多朋友,蘇俄悄然漸退,美國苦撐不走,一去一來之間,中東變成美國勢力天下,直至如今。

五次中東戰爭,以阿兩邊沒有一國遭滅,然而幕後操盤大國的此消彼長,帶來美國一元多邊格局。這次特朗普宣布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很大程度上便是吃定中東這地,不買美國軍火,難道向俄羅斯大手入貨;至於經濟援助,美國縱然衰落,但出手亦勝俄羅斯。華府今天頤指氣使,再看各國對耶路撒冷首都一事的口惠而實不至,「美國獨大」即使有人認為不中聽,卻真都是事實。

安裕

香港 蘋果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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