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靈魂」的約旦古城


"這就是我以前的家,"阿赫馬德·阿羅馬里(Ahmad Alomari)這麼說。我那時正專注於在腳下的礫石,幾乎都沒聽見他在說話。我抬起頭看著我們面前的那幢沒有屋頂的,由黑色玄武巖和白色石灰石建造而成的建築。

"等等,這裏?"我不敢相信地問道。清早金色的陽光穿過門框窗欞,照在已經雜草叢生的屋裏。阿羅馬里是個風趣的人,所以我以為他是在開玩笑。畢竟,我們當時站在約旦西北角的加大拉(Gadara)遺址裏。而且,除非阿羅馬里是個幽靈,不然當這座城市在公元前63年成為了惡名昭彰的低加波利城邦聯盟(Greco-Roman Decapolis)的一部分時,他不可能在場。低加波利是在羅馬征服古代巴勒斯坦之後由10個城市組建起來的強大同盟。

"是的,這裏,"他重覆了一遍,臉上都是微笑,"這裏就是我家。"

如今散落的石柱曾經是支撐小山頂上三座露天劇場、一座會堂和一座神廟的柱石。從阿羅馬里的家望出去,是以色列和加利利海(Sea of Galilee)的如畫風景。再往東面一點,敘利亞西南角的國土在我眼前展開。

45年前,阿羅馬里就是在這個地方出生——在一座由古羅馬時期居民留下的石料建造而成的簡陋的房子裏。

但是阿羅馬里童年住宅所在的這片土地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七世紀。在羅馬人於公元前一世紀抵達這裏之前,托勒密王朝(Ptolemies)和塞琉古帝國(Seleucids)都曾佔據過這個城市。因為它在商道上佔據著非常重要的地理位置,加大拉也曾享有一個經濟發達、文化繁榮的黃金時代,眾多學者文人都來到這座城市。但在幾個世紀後,加大拉的繁榮與影響不復以往。商路改道,再加上第八世紀時的一連串地震破壞了城市的基礎設施,這兩項因素很可能使得加大拉最終被遺棄。那些羅馬時期的建築就這麼被遺忘了一千年。

到19世紀末,這座古老的衛城終於迎來了新生命。"那時,這裏的人民多半是遊牧者與農民,"阿羅馬里解釋道。有那麼一群人——包括了部分阿羅馬里的祖先——發現了這座山頂上的城市遺跡,這裏有水井和建築材料,並且靠近可以耕作的土地和雅莫科河(Yarmouk River),他們就此決定在此定居。阿羅馬里的曾祖父可能就是第一批在這個古城遺址中住下並且在古城基礎之上建造新村落的人之一。

"這些都有2000年歷史了,"阿羅馬里一邊說,一邊用手揮過砌成他故居牆壁的石塊。 "但是我父親建造這個房子的時間還不到100年。"

在20世紀60年代,約旦的文物部宣佈加大拉是一個考古遺址;現在正在等待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評估是否將其列入世界遺產。像爐灶這樣的被認為不具有文化和歷史價值的元素被移除,阿羅馬里的村子建造的房屋也逐漸失修。他說:"文物部禁止我們維護自家的房子。"

"我看到的首次考古發掘是在20世紀70年代末,"阿羅馬里回憶道。那之後不久,加大拉的1500名居民被要求遷走。

有一些家庭幾乎是連夜搬走了,在附近的約旦城市例如烏姆蓋斯(Um Qais)購買了現代化的住房。"村裏的生活不易,"阿羅馬里解釋道,"我們必須從井裏打水,手洗衣服。那時一直塵土飛揚,蛇蠍出沒。而且我們每天只有晚上的幾個小時有電,要靠一台發電機。"

但即使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阿羅馬里就能認識到一個地方有人居住,才會有"心"存在。"失去了那些家庭後,這座村子就變成了一個失去靈魂的軀體。"

在這片古蹟中長大,阿羅馬里總是喜愛向訪客分享村裏的生活。加大拉長期以來都是基督教朝聖路線上的一站,很多人相信耶穌基督就是在這裏驅除了附在兩個人身上的魔鬼,並將魔鬼趕入了豬群。阿羅馬里與外國人的交往經歷仍然是他最初和最珍貴的回憶之一。

"我們住在這裏的時候,來到加大拉的旅行者會來到我們屋裏,"他說,"他們就在這裏坐在我們房子的露台上,和我們一起喝茶吃東西。"

他站到了石頭窗台上,我跟著他,沿著堆積在他以前的房子前面的廢棄的長方形石塊走下來。"我第一次和遊客交談時,我大約八歲,"他回憶道,"就是在這裏。"我們來到了西邊,站在已經修複的羅馬劇場的入口處的時候,他說,"我和我的朋友們也在這裏玩捉迷藏,"他補充道,聲音在我們周圍圓弧形的玄武巖座席上迴蕩。

我們繼續在這座古城裏漫步,沿著鋪著石塊的羅馬路,走過被遺棄的小商鋪,爬上小山,走向那裏的一堆各自矗立的石柱,那是羅馬會堂的所在地。"我們以前在這裏踢足球,"阿羅馬里說。"這就是我們的門柱。"在那天,並沒有孩子在奔跑或玩耍;實際上,視野中空無一人。

"而那裏,"他補充道,視線指向一個有現代桌椅點綴的樓頂露台,"現在是一家餐廳。但那兒曾經是我的學校。"阿羅馬里的聲音變得低沉,我可以感受到他明顯的憂傷情緒。

阿羅馬里說:"當我的家人在1987年搬到了烏姆蓋斯的新房子時,我拒絶離開我的村莊。"那時他只有14歲。"我一個人待了三天。我睡在老村房子屋頂上的帳篷裏,下面只有我的驢和腳踏車。"

在他們一家搬走幾年後,阿羅馬里聽說考古學家們正在尋找能說英語的助手來幫助發掘工作。 雖然他的語言能力非常有限,但他的決心並未受到約束。"他們打電話給我,問我能不能說英文。我知道,如果我說不能,他們就不會給我這個工作。"所以他誇大了真相,並被僱用了。雖然他的溝通需要一番努力,但在六周的任務期間內,阿羅馬里投入全部時間來協助發掘工作,並提高他的英語。

他的辛勤努力得到了回報:他得到了一份工作,在位於考古遺址內的小古蹟博物館裏當了一名常駐警衛。"我甚至沒有問過合同或報酬,"阿羅馬里說,"我唯一在乎的是,我終於可以再住回我的村子裏了。"

他充分利用了這個機會——白天與考古學家一起工作以及與遊客交流,晚上學習從英語到考古學的一切知識。"晚上就我一個人在博物館裏,所以我什麼都讀。"他說,"我的第一份薪水是大約100第納爾(約913人民幣)。然後我用其中四分之一的錢買了我的第一本阿拉伯語-英語詞典。"

那本詞典在他與同事、遊客交流時都十分有用,還包括了一個特別的人。"我喜歡上了一個來烏姆蓋斯的德國女孩,"阿羅馬里承認。在她假期裏的大部分時間兩人都在一起,用英語交流,因為他們都不會說對方的母語。"當她回去時,我給她寫了一封英文信——只寫了大約10行字,花了我3到4個小時才寫完!"她的回信有足足14頁,他不得不拿出他的字典,還有他的浪漫情懷。"我那時開始讀詩,寫詩,"阿羅馬里笑著說。

雖然這對年輕的情侶再也沒有見面,但阿羅馬里在加大拉的生活和工作中找到了幸福。他已經不再住在考古現場,但他繼續協助文物部門保護文物,並帶領遊客參觀遺址。但是他的老村子裏仍然沒有生氣,這點仍然使他困擾。

阿羅馬里的夢想是讓以前的村民們再一次回到他們的房子裏居住,但是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找到的第二選擇是:與以社區為基礎的旅遊項目進行合作,比如"巴拉卡目的地"(Baraka Destinations)和"約旦小徑"(The Jordan Trail),以促進類似寄宿家庭和烹飪工作坊的體驗。阿羅馬里還希望有一天能在他正在開發的鄉村住家裏接待自己的客人。

"我已經給它取好了名字,"他的臉上又綻放出微笑,"它的名字是斐洛德穆斯(Philodemos)"。斐洛德穆斯是公元前1世紀加大拉的哲學家與詩人——與阿羅馬里本人頗有類似。

"而你知道他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嗎?"阿羅馬里問我,"斐洛(Philos)是'朋友'或者'愛人',而德穆斯(demos)是'人們'。"

"人們……的朋友。"我大聲說道。當阿羅馬里向我描述他的願景:迎接遊客來到他的鄉下小屋,一邊切麵包一邊分享故事,我忍不住連連點頭。沒有了居民和故事,那些考古遺址——無論多麼令人震撼——也只是石塊而已。

(BBC)桑尼·菲茨傑拉德 (Sunny Fitzgera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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