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伊朗輝煌傑出的文化不可磨滅,但上千年來,這個國家卻一直在上演著悲情故事。豐富而悠久的文化遺產屢屢遭受外來侵略者的掠奪和蹂躪,嗜血的軍閥長年混戰,國土滿目瘡痍,後世的子孫一而再再而三背棄出賣,國家更淪為國際陰謀算計的俎上之肉,這塊昔日的"高貴之土"變成了人間地獄,雖浴火重生,但又不免再次沉淪。
十九世紀是伊朗近代歷史上最黑暗的篇章。驕奢淫逸的統治者為蠅頭小利將伊朗出賣給外人。國家長期受貧困、疾病、愚昧困擾,國力衰弱而破敗,這時的伊朗已不見過去的輝煌。儘管旅人們,無論是伊朗人或歐洲的外交使者,將這個時代的伊朗描述得多麼的糟糕,但卡扎爾王朝藝術家筆下的伊朗卻是值得一看的盛景。他們的藝術作品華美富麗、富象徵意義又十分新穎,幾乎可以為形像不好的卡扎爾王朝挽回一些面子。
2018年正值伊朗卡扎爾王朝(西元1785年——西元1925年)被推翻將近一個世紀。在今年為期二周的波斯新年假期(Norooz,也叫"納吾肉孜節"),一場前所未有的展覽在法國盧浮宮朗斯分館舉辦。這場名為"玫瑰王朝"的展覽,集中展示了卡扎爾王朝的藝術。策展人菲林格爾(Gwenaëlle Fellinger)說:"在法國還從未舉辦過卡扎爾王朝藝術展覽,這可是第一次。"這次展覽的內部裝飾設與展品布置出自時尚設計師拉克魯瓦(Christian Lacroix)的手筆,他本人也是一名卡扎爾王朝藝術的愛好者。菲林格爾向英國廣播公司(BBC)文化頻道的記者介紹道:"卡扎爾藝術存在於一個暫時的時空裏,這是它吸引我的地方。它存在於兩個世界、兩個時代之間。卡扎爾這一歷史時期非常有趣,它曾經受到"當西方遇見東方"(或"當東方遇見西方")文化交織的影響。
在薩非王朝(Safavid dynasty,又譯薩法維帝國)極盛之時的十七世紀,當時的首都伊斯法罕是個但凡來訪者都會欣羨的地方。它既是世界上最主要的文化復興與文化交匯之地,也是全世界藝術家的靈感之源。它至今被當地的居民稱作是"半個世界"。但在最偉大的"薩非"(莎士比亞用此語指代古波斯統治者)——阿拔斯大帝(Abbs I the Great,即阿拔斯一世)過世之後,國勢急轉直下。等到最後一位薩非王朝的皇帝——阿拔斯三世登基之時,眷顧伊朗的太陽又再落山西下。
失樂園
若說薩非王朝時期是文化與交流的時代,阿夫沙爾王朝(Afsharids)和桑德王朝(Zands)時期是帝國主義與和平的時代,那麼卡扎爾王朝時期則是屈辱與墮落的時代。十八世紀與十九世紀之時,伊朗已全然褪去了往日的光輝。俄羅斯帝國與大英帝國不斷蠶食著伊朗主權,以爭奪戰略要地的伊朗及中亞其他地區。
外來陰謀家們都不用大動干戈,掠奪起軟弱無力的君王統治之下的伊朗,簡直易如反掌。為了支撐自己浮誇奢靡的生活,卡扎爾王朝最著名的君王納賽爾丁·沙將伊朗地區的全部道路、電報、火車軌道、礦產、工廠和絶大部分自然資源的控制權賣給大英帝國的一位大亨,而讓英國另外一位大亨壟斷著伊朗的煙草交易。撇開統治者與外來陰謀家私通不說,伊朗現狀確實令人可悲。到訪過伊朗的旅客在遊記中提到基礎設施建設付之闕如,人民生存環境惡劣不堪,王室縱情酒色(可以用"酒池肉林"來形容),而且腐敗橫行。
但卡扎爾宮廷藝術家們卻描繪出全然不同的景象。他們在阿夫沙爾王朝、桑德王朝與薩非王朝末期等時代的繪畫基礎上發展出新的藝術形式與趣味,從波斯平面細密畫技術的窠臼脫穎而出,創作出一種全新的視覺語言藝術。這個王朝的幾位君主,如法特赫-阿里沙·卡扎爾(卡扎爾王朝第二位君王)、穆罕默德沙·卡扎爾(法特赫-阿里沙·卡扎爾的孫子)和納賽爾丁·沙(卡扎爾王朝第四位君王),頭戴綴有羽飾的高聳皇冠,身著飾有閃閃發光袖章的唯美長袍,蓄著充滿異域風情的大鬍子與八字鬚,他們在藝術作品和自己的肖像畫像裏都被描繪得比真人要高大威風許多。
卡扎爾的宮廷畫師們,拋卻了以往時代對講究而細緻美麗的追求,他們更喜歡畫厚實的連心眉,露出挑逗眼光的杏仁眼,櫻桃小嘴以及波浪卷長髮。畫中,國王身邊的侍從拿著珠寶裝飾的水煙;塗有手繪的舞女展示曼妙舞姿;穿著透明罩衫的美女在旁倒酒。
除了繪畫方面,納賽爾丁·沙還十分沉迷各種來自歐洲的舶來品,熱衷於推介許多"現代"的玩意,有空就玩攝影。攝影師謝夫魯奎(Antoin Sevruguin)用膠片記錄當時有錢人、窮人和乞丐的真實生活。歐·莫克(Kamal ol-Molk)等畫家則藝術性地將歐洲與伊朗圖像藝術結合起來。當時的一些法國和英國雜誌總是將卡扎爾王朝的國王描繪得懦弱而墮落,這時期的伊朗被看成是英國獅和俄國熊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波斯貓。但伊朗的宮廷畫作與攝影作品卻描繪出一個耀眼的奇幻王國,充滿色彩,熱情有活力,珠寶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而統治這個奇幻王國的是"上帝在地球上的影子",即至高無上的伊朗君主。
繁榮時期
拉魯克瓦認為,卡扎爾王朝的藝術一直以來深受藝術家和學者們喜愛。他說:"卡扎爾藝術的豐饒優雅吸引著時尚攝影師沃爾夫(Louise Dahl-Wolfe)這樣的藝術家。正是受卡扎爾畫像的啟發,她才創作了一種知名的拍攝手法,那也是我最喜歡的時尚特色之一。"但卡扎爾藝術其實長久以來被許多人誤解和忽視。
菲林格爾說:"在法國,卡扎爾藝術是被歧視的。人們常說它有點浮誇。但其實問題出在人們根本不了解這種藝術。那些可以在拍賣行見到的作品品質都不是特別好。"正是出於要讓法國受眾認識卡扎爾藝術之博大豐富的想法,這場"玫瑰王朝"的展覽才得以舉辦,這是在法國舉辦的第一次卡扎爾藝術展。這也是自1998年分別在紐約布魯克林博物館和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OAS)汶萊廳舉辦國皇家波斯畫展之後,首次的卡扎爾藝術大型展覽。
展覽上展出了超過400件來自於世界各地的博物館和私人展館的藝術作品,其中很多都未曾在歐洲展出過。展覽主要展現卡扎爾王朝藝術,作品類型並不限於畫作,還包括地毯、織物、陶器和金屬製品等。在這些作品中,菲林格爾最喜歡的作品是來自古勒斯坦博物館(Golestan Museum)的漆器作品、瓷釉作品和一批原以為已遺失的與實物等大的畫作。而拉克魯瓦更喜歡的則是展覽中的那些地毯和肖像畫,特別是納賽爾丁·沙的肖像和"戴著珍珠飾品,穿著珍奇耀眼服飾的音樂演奏家們"的畫像。
儘管展覽中有一個展區專用於展出有宗教色彩的藝術作品,菲林格爾注意到,人們並不會將簡單地用"伊斯蘭"代稱卡扎爾藝術。雖說卡扎爾藝術與伊朗藝術都屬於伊斯蘭文化的一部分,但用"伊斯蘭"統稱是有問題的。他說:"'伊斯蘭藝術'是一種非常'西方'的定義。而'伊斯蘭'一詞包含了從西班牙到印度等國所有伊斯蘭地區,但它們間的關聯僅僅是宗教意義的。簡單來說,伊斯蘭是一個表示特定"文明"的詞匯。
這次展覽並未將伊朗藝術僅局限於卡扎爾王朝一個時代,還超越卡扎爾藝術,引介了作為全貌的伊朗藝術與文化之豐富與活力,同時也試圖充當跨文化交流的催化劑。拉克魯瓦說道,"在我們當今生活的政治、經濟、外交背景下,來自世界這個地區(伊朗)的文化在歐洲這個地方(法國)展出,可以促進彼此更深入的理解。即便在巴列維王朝時代(Pahlavi era),伊朗和法國也未能很好地了解彼此,這種隔閡隨著中東地區事件的發酵也越來越深。"菲林格爾也這樣認為,他注意到伊朗在歐洲地區常被抹黑,而"展覽的意義在於向大家展現伊朗有著非常有趣的文化。"
儘管卡扎爾王朝的統治者給伊朗帶來了上百年的黑暗,伊朗藝術和文化的燦爛卻依然大放異彩。而在幾個世紀後的今天,那個時代的藝術家們創作出來的輝煌傑作不僅至今閃耀如初,更促進了人們對於有深厚歷史底蘊但常被誤解的伊朗地區文明的理解與欣賞。這聽起來奇怪嗎?拉克魯瓦說,完全不會。因為"藝術永遠是最好的紐帶。"
(BBC)約賓·貝克赫拉德 Joobin Bekhr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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