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幼鰻是西班牙最昂貴的食物？

幼鰻這種小魚是西班牙最昂貴的食物之一，但當你第一次看見它們時，你完全看不出它們為何會如此金貴。

它們很不起眼，根本沒有令人垂涎的樣子。生鮮時，這是一種看上去透明而滑溜，細長如小蛇一般的魚。烹制之後，它們不再透明，看上去有點像死去的蠕蟲，白白的只有兩個黑點兒，那是它們的眼睛。感覺有食慾嗎？

當然，很多美味都沒有漂亮的外表，重要的是滋味。但這對幼鰻來說就更奇怪了，因為它們吃起來並沒有什麼滋味，說不上好壞。可是這種不起眼又沒有什麼滋味的小魚在西班牙竟然如此昂貴，價格可高達1000歐元一公斤。更奇怪的是，傳說這種魚曾經只是餵雞和豬的飼料！

很多西班牙人（包括我本人在內）都不明白為什麼有人願意花大錢買這種小魚。作為一個關注西班牙美食和文化的作者，我一直對幼鰻的昂貴身份感到好奇，特別是一道用橄欖油烹炒蒜和辣椒的傳統幼鰻菜（la bilbaína）。

幼鰻的生命歷程同樣奇妙，聽起來有點像出自古怪的神話傳說。它們生活在淡水裏，但可以通過皮膚呼吸，因此能夠在陸地上爬行很遠的距離。它們可以進食任何東西，死的活的都不在話下。成年鰻魚沿河而下，穿越歐洲進入大西洋，最終抵達5000公里之外的北大阿西洋中的馬尾藻海（Sargasso Sea）。科學家們至今沒有發現他們是如何正確導航的。這些習慣於生活在較淺河水裏的魚，最後潛入500多米深的海水中產卵並葬身在海底。而它們的魚苗會隨著墨西哥灣流一路向歐洲漂泊，兩年之後才能到達目的地。

當幼鰻終於歷盡艱辛抵達西班牙大西洋海岸，漁民們早已撒開大網等候它們了。捕幼鰻季節始於每年11月，最佳時間是在最陰冷而黑暗的雨夜，那時的潮水最高漲，海水洶湧而渾濁。

幼鰻價錢如此之貴，而每年的第一網魚又格外昂貴。2016年，第一網幼鰻1.25公斤，以5500歐元令人瞠目的價格售出，這還是批發價。而第二網幾乎同樣重量的幼鰻，僅以1070歐元成交。

這是什麼原因呢？同樣的幼鰻，僅僅幾分鐘捕撈時間的差別，價格竟如此懸殊。跟幼鰻有關的事情就是這麼古怪，這兩網幼鰻是同一個買主。

我設法找到了買主，一個叫何塞·岡薩羅·埃維亞（José Gonzalo Hevia）的人，他在阿斯圖利亞斯（Asturias）有一家叫 Casa Tista 餐館。

"這對我的餐館來說是一個市場策略，也是對漁民表示敬意。"埃維亞說，他本人也曾經是幼鰻漁民，現在退休了。"拍賣時的氣氛非常令人激動，這也是令媒體關注的事件。第二天，我餐館的名字出現在西班牙所有的報紙和電視新聞上。"

當然，這種公關成就會帶來大量顧客。"我的一些顧客在一個幼鰻季節裏會到我餐館來20次或30次品嚐幼鰻。"埃維亞說，我問他幼鰻為什麼這麼吸引人？他說，"它的口感妙極了。"

可是我卻沒有感受到幼鰻的口感有多好，只感覺吃到口裏很滑溜，還有一點嚼頭。我仍然對幼鰻如此昂貴的原因感興趣，於是造訪了馬德里的一家頗為有名的巴斯克餐館Arima，跟餐館主廚羅德里戈·加西亞·方塞卡（Rodrigo García Fonseca）聊起來。

在過去的這個1月份裏，一個星期方塞卡就為食客烹制了3公斤的幼鰻。"我自己不會花這麼多錢吃幼鰻。它們無色又無味，連魚腥味都沒有。生菜都比它有味兒。但我們有兩個顧客，竟然吃了半公斤幼鰻！一次花了500歐元。有錢人不在乎怎麼花錢，誰不想時不時炫富一下？"

Arima 餐館的主人納戈雷·伊薩蘇基（Nagore Irazuegi）來自巴斯克地區，幼鰻是當地聖誕夜傳統食物，在新年和1月20日的聖塞巴斯蒂安日的菜單上也可見這種小魚。"我認為它們的確過於昂貴了，但有些人就喜歡炫耀。當然，在特別節慶日，吃幼鰻是傳統。吃幼鰻把一些人分出階層，這是一種文化，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

不管幼鰻是否如人們所說曾經是餵雞餵豬的飼料，但在西班牙北方它的確曾經是勞動人民的食物。不過那時候幼鰻非常多，所以很便宜。而如今幼鰻越來越少，價格自然也就上去了。一家叫安古拉斯·阿古納加（Angulas Aguinaga）的公司發現了機會，他們在1991年利用魚糜——一種魚肉加工製品，生產出了仿幼鰻替代品，就叫"古拉斯"（gulas），看上去跟幼鰻幾乎一模一樣，但吃起來更柔軟，還帶一點魚腥味。"古拉斯"非常受歡迎，你幾乎可以在西班牙任何食品店看到它們。

幼鰻如此昂貴的部分原因是水壩和生存環境的惡化導致它們數量減少，現在幼鰻已經被列為瀕危物種。過度捕撈也是大問題，活幼鰻曾經大量出口到中國，它們在那裏被餵肥，成熟後按照鰻魚出售，不過自2010年以來這一貿易活動已經被禁止了。但黑市仍然存在，2017年西班牙警方破獲了一起運往中國的國際販賣幼鰻非法交易，查獲了藏匿的金錠，一百萬歐元現鈔和價值兩百萬歐元的幼鰻。

來自聖塞巴斯蒂安的西班牙獲獎美食作者和歷史學家馬諾洛·岡薩雷斯（Manolo González）認為，米其林三星餐館主廚們的青睞也是幼鰻價格飛漲的原因之一。"我年輕時，1950和60年代，我們吃了很多幼鰻，當時它們仍然是勞動大眾的食物。但到了1970年代，一些有名的巴斯克餐館開始烹制和提供幼鰻佳餚，幼鰻突然就登上了上流社會的餐桌。"

如今，數量日益減少而時尚的幼鰻成了搶手貨，價格自然越來越貴了。

這種不起眼的魚為什麼持續在西班牙人餐桌上走紅呢？

"說到美食，食品的獨特性永遠扮演重要角色，"岡薩雷斯說，他舉例說就像花5000歐元買一瓶佳釀一樣，實在是超過物件的真實價值，但是有人覺得就是值這麼多錢，即使僅僅是顯示地位。不過，岡薩雷斯自己的確喜歡幼鰻的肉質口感，"作為一個美食熱愛者，偶爾奢侈一下，花80歐元吃一道幼鰻頭盤還是不過分的。"

由於價錢昂貴，岡薩雷斯自己已經不再烹制幼鰻了，不過用橄欖油、蒜和辣椒烹制的傳統幼鰻菜餚的美味依然留在他的記憶中。

"你可以用意大利面做這道菜，我們稱其為窮人的幼鰻菜，"他帶點嘲諷地說，"試著做這道菜，你會發現它如此美味！"

（BBC）邁克·蘭多弗 （ Mike Randolp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