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酒與健康:為何有人千杯不醉 有人卻不省人事


海波拉(Sarah Hepola)一覺醒來,又像以前那樣感覺後悔。頭天晚上發生了什麼,她幾乎毫無印象。只記得自己在一個聚會上跟人聊天,之後的事情,腦海中一片空白。

她是怎麼去那兒的,手上的印記是哪裏來的?披薩誰買的?她身邊的男子是誰?

她回憶說,「這也太奇怪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好一笑了之,這種事情對我來說似乎挺正常的」。

海波拉多次出現這種失憶的狀況,而且很早就開始了。她說,感覺就像是「一腳踩空,掉入陷阱……第二天醒來,我就會在一個不同的地方」。

她所經歷的是酒精引起的失憶,這個俗稱「斷片兒」(blackout)的狀況可能帶來嚴重的後果。正如這個詞表明的,在這種狀態下,對夜晚的所有記憶在某一點之後就會變得漆黑一片。有些醉飲者的問題會輕微一些,僅失去部分記憶,記憶變得不完整。

在那時候,海波拉經常性的失憶並沒有引起她的警覺。只是現在回顧過去,她才意識到酒精讓她的生活變得「一團糟」,她把那些經歷都寫進了一本書裏。

如果你覺得這種酒後失憶聽起來並不陌生,那是因為斷片太過常見:一份分析報告顯示,在大學年齡段的飲酒者當中,在被問及飲酒習慣時,有一半的人都經歷過某種程度的斷片;最近對2000多名剛從中學畢業的青少年所做的調查發現,20%的人在此前六個月都有酒後失憶的經歷。

「15年前,該研究領域並不認為這些是普遍現象」,美國酗酒與酒精中毒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n Alcohol Abuse and Alcoholism)的懷特(Aaron White)說,他職業生涯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研究斷片。「現在我們都知道(許多)人都會喝到斷片」。

現在,科學家們試圖進一步揭示喝斷片的原因。相較於其他人,為什麼有些人更容易喝到失憶?科學家們希望借此能夠更好地理解這件事,並且希望能避免許多不良後果。

最近的研究有所突破。數十年來,人們一直認為只有飲酒過量才會出現斷片。研究人員經過一系列奇特的實驗有了一些驚人的發現。今天這種實驗因為倫理原因是斷然無法實施的。

上世紀60年代末,一位名叫古德溫(Donald Goodwin)的研究者在醫院和職業介紹所招募了一些酗酒者,以研究醉酒記憶消失後會發生什麼。

古德溫發現,在100名酗酒者中,有超過60人經常出現斷片,有些人是完全失憶,有些人則是部分失憶。他還透露,經歷斷片的人可以以一種非常連貫的方式行動。比如說,他發現,受試者在醉酒期間,瞬時記憶「無損傷」,甚至還能夠進行簡單的計算。但30分鐘後,這些事情就都記不得了。

在後續實驗中,他讓酗酒者喝威士忌(在四小時內達到18盎司,約半升),並向他們呈現一些情景,一些「令人難忘的、印象很深的經歷」。

其中的一個情景是,他向參與者提供色情圖片,然後詢問他們看到的細節。在另一個情景中,他手裏拿著一個煎鍋,詢問大家是否餓了,在眾人回答之後,他告訴他們鍋裏有死老鼠。喝得酩酊大醉的受試者在30分鐘後就忘記了這些內容,甚至到第二天也想不起來。然而,醉酒時他們可以在兩分鐘之後回想起這些事情,這表明他們的短期記憶是正常的。

儘管這些實驗是在酗酒者身上做的,但他們為了解非酗酒者在斷片期間的行為打下了基礎。這些實驗今天仍然具有影響力,部分原因是因為今天出於顯而易見的倫理原因,科學家們不可能用酒精讓參與者失去記憶。所以,他們在很大程度上只能依賴過往的調查問卷。

斷片期間,很多記憶完全失去了,這在某種程度上揭示了大腦里正在發生什麼。人們相信,海馬體暫時受到了損害。這個大腦構造非常重要,它將輸入的信息編排在一起,創造出我們對於日常事件的記憶。這個區域嚴重受損的人,無法創造新的記憶。

懷特解釋說,酒精實際上切斷了對於製造情景記憶非常重要的大腦迴路。懷特利用嚙齒類動物的大腦,已經在細胞層次上對這個過程進行了研究。

「我們認為,主要是酒精在抑制海馬體的活動,使其無法創造出對事件的連續記錄」,他說,「就像磁帶上的一個短暫間隙」。

在大鼠身上,懷特證實了在一定劑量的酒精下,腦細胞「仍在工作」,而更多的劑量讓它們完全不工作了——這解釋了只有部分記憶丟失的不完全斷片。懷特解釋說,在我們喝酒的時候,另外兩個重要的大腦區域也會受到抑制,這兩個區域負責向海馬體傳輸外界信息。它們一個是前額葉,這是大腦的推理區域,我們在注意到什麼事情的時候就會用到這個部位;另外一個是杏仁核,這是向我們發出危險警告的區域。

風險因素

我們現在對造成酒後斷片的其它因素也有了更多的了解,比如空腹飲酒或者睡眠不足。另一個主要風險與喝酒的速度有關,因為我們喝得越快,血液中酒精濃度上升的速度就越快。血液中酒精的濃度介於0.20%和0.30%之間,似乎就能導致完全斷片,這時什麼都記不住。根據性別和體重差異,4個小時內喝下15個或者以上的英國標凖飲酒單位,就能達到這個濃度。

但是,血液中的酒精濃度並不能解釋在飲酒量差不多的情況下,為什麼有些人會失去全部記憶,有些人卻不會。欣森(Ralph Hingson)也來自美國酗酒與酒精中毒研究所,他2016年領導的一項研究部分解釋了這個問題。

斷片在大學生和女性當中更為普遍(Credit: Getty Images)

「人們所報告的過去一個月裏的酗酒和醉酒頻率,以及他們是否吸煙,是否服用了一種以上的精神藥物,都有一定影響」,他說。

在體重較輕的人群中,斷片更為常見。在大學生中斷片也更多,他們喜歡「熱身」,「在開始社交前就先喝得興高采烈,這讓血液酒精濃度迅速上升」,辛森說。

女性會更容易喝到斷片。她們的體型總體上比男性小,體脂更高,這就意味著她們的身體缺少水來稀釋攝入的酒精,所以她們血液中的酒精濃度上升得更快。在2017年,加州帕洛阿爾托大學(Palo Alto University)的哈斯(Amie Haas)發現,女性斷片時的飲酒量通常比男性要少三杯。2015年的一項研究也顯示,女性比平常的量多喝一杯,就比男性喝斷片的機率高出13%。

除了性別差異之外,遺傳因素可能也會導致誰更容易喝斷片。那些母親有酗酒問題的人被發現風險更大。還有一項對1000多對雙胞胎進行的研究,發現在有斷片經歷的人當中,有血緣關係的佔了一半以上。

基因差異似乎也在大腦中發揮作用。賓夕法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的韋瑟里爾(Reagan Wetherill)領導了一項針對12至21歲青少年的研究,結果顯示,那些後來變得酗酒並經歷了斷片的人,控制力較弱。這能通過腦部掃描看出來,哪怕是在他們開始喝酒之前。

她說:「從整體上看,似乎內在的大腦弱點和遺傳弱點,把人置於危險下。」

更糟糕的是,對老鼠的研究表明,過量飲酒甚至可能導致大腦病變。同樣令人擔憂的是,那些更容易出現斷片的人——青少年也好大學生也好,正處於身體脆弱的年齡段。哈斯說:「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對於年輕人正在發育的大腦來說,飲酒真的很不安全。」因為相較於成年人,青少年對酒精更為敏感。其中一個原因是,大腦的額葉是最後發育的,大約在25歲左右。

同意的蟲洞

如前面提到的風險因素,斷片不僅對青少年來說後果嚴重,對女性來說也是如此。

哈斯及其同事發現,與男性和從未有過斷片經歷的飲酒者相比,有過這種經歷的女性更有可能在斷片時進行高危性行為。她們隔天也表現出更多的悔意。

證據還顯示,遭過性侵的女性在喝斷片時,容易再次成為受害者,而沒有斷片經歷的飲酒女性則不然。這是因為,由於決策能力下降,她們喝醉時處在風險中,尤其是對潛在危險的評估能力下降。事後她們也會處在風險之中,因為她們無法回憶起所發生的事情。

這就變成第22條軍規。那些處在斷片狀態下的人可能更容易受到潛在作惡者的傷害。但如果她們試圖在事後起訴,她們的案子也因為喝斷片更容易被駁回。

即使在有」明確同意「標凖的地方也是如此,除非明確同意發生性行為,否則就算作被性侵犯。韋瑟里爾說:「如果是『他/她說了』,你就得依靠大量證據來證明是否得到了同意。」

性行為中的一方飲酒斷片,證據就變得複雜。以加拿大為例,明確同意是合法性行為所必須的。《環球郵報》(Globe & Mail)最近的一項調查發現,法院往往希望原告是喝醉的,至少部分斷片,但如果這樣,斷片原告的證詞又很難被視為可靠的信息來源。

在美國,法律因州而異。大多數州都認定,精神上無行為能力"的人無法給予同意。但舉例來說,在紐約州,精神上無行為能力只能是在非出自本人意願的情況下被給予了某種飲料或者藥物,而不能是主動選擇喝酒。

而另一方面,把自願飲酒包括在內的州,通常會有被告必須已經"合理地"意識到對方無行為能力。但是,由於斷片的人看起來可能是什麼都能幹,被告可以辯解自己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這很棘手,因為有人會喝斷片之後,看起來還是很清醒的樣子」,懷特說,「斷片並不總是醉醺醺的樣子」。

海波拉對這種不一致的狀況深有感受。她說,在斷片的時候,她仍然可以正常反應,參與對話,對笑話做出回應,就像古德溫的實驗對象可以進行計算一樣。只有那些很了解她的人,才能意識到她「目光呆滯、斷電」的樣子是因為處在斷片狀態。她說:「就好像沒有人在家……就像我在說話,但沒有人接話一樣。」

但是,儘管外人看不出來,她知道自己不是自己。 「我確實認為自己的決策能力受到了損害」,海波拉說。 「我會變得非常衝動、毫無防備、好表現自己,有時甚至以清醒時完全不可能的方式,在性上主動……這都是人們告訴我的」。

這就是為什麼一些大學的政策更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一個個體可能會經歷這樣一種斷片狀態,他們似乎同意了,但其實他們並不具有自覺意識或者同意的能力。」這是阿默斯特學院(Amherst College)對不當性行為的警告政策。密歇根大學(Michigan University)也有同樣的規定:「醉酒的人在法律上無法同意性行為,這意味著與'精神上無行為能力'的人髮生親密性行為,法律上構成性侵犯。」

因此,一個經常飲酒斷片的人更有可能經歷其它負面影響——從普通的失約或者上班遲到,到更為嚴重的,比如受傷或者過量使用藥物,這並不奇怪。這使得斷片成為其它有害行為的一個評估標記和預測指標。

由於這些原因,關於斷片的提問被越來越多地用作篩查工具,以快速判斷某人是休閒飲酒者還是酗酒者。

斷片篩查

密蘇里大學(University of Missouri)的成癮心理學家米勒(Mary-Beth Miller)發現,一種簡單的干預手段可以幫助斷片飲酒者減少他們的飲酒量;她一開始是在退伍軍人當中運用,後來又推廣到酗酒的大學生當中。

這種干預方式被稱為「個性化的規範反饋」。它是一份在線問卷,詢問個人的飲酒習慣,並在與年齡、背景相似的他人進行比較後,判定他的飲酒量大小。她的研究團隊發現,斷片是一個「教育時刻(teachable moment),之後,個人更有可能對干預做出反應」。

關於酗酒情況的篩查問卷現在通常會詢問之前的斷片經歷,這樣可以更容易地確定、找到需要幫助的人。僅詢問一個人喝醉的次數並不太有效。」如果你是專門篩查斷片的,你應使篩查更具體,而不是盡量讓所有人都來你的診所接受干預「。

這些干預手段既不耗費時間,費用也不貴,米勒是希望她和同事們能夠發展更有效的干預措施。她希望鼓勵這樣一種飲酒文化:人們都知道「不必為了玩得開心而喝得酩酊大醉」。

其他研究人員則希望通過詢問之前的斷片情況,減少其他的危險行為。哈斯說:「非常有意思的是,斷片是酒精造成的最嚴重的後果之一,它可能是其他更嚴重問題的預警標識。」

對於那些經常斷片的人來說,良好的第一步是更好地監控自己的酒精攝入量,並讓你周圍的朋友也這樣做。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對於海波拉來說,回頭看,她才能看到警告信號。即使在那個時候,她也知道自己"不想那麼醉"——但還是忍不住喝酒。

海波拉說,「酒醉的行為我們會一笑置之,變得習以為常;但我們也希望遠離酒精所造成的情感和身體傷害」。

戒酒八年後,她很高興沒有再陷入喪失記憶的黑暗陷阱裏。她說,這讓她的生活變得簡單了。

(BBC)梅利莎·霍根布姆 Melissa Hogenb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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