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麥反抗糕點的奇特故事

一段漫長的爬山騎行後,來到丹麥的德波爾古戰場,我停下來凝視著明亮的白色風車,那黑色的車頂和巨大的紅色翼板,風車高高聳立在漁港小鎮桑訥堡上的白雲間。我當時正從德國邊境騎往哥本哈根,正在穿過丹麥的島嶼——但是南日德蘭半島反抗糕點的傳奇故事讓我忘了騎行一事。

自1774年的幾百年以來,德波爾這個丹麥小鎮的風車磨坊一直忙碌著把小麥磨成麵粉,雖然在兩次丹德戰爭(丹麥與德意志)戰爭中受到連續衝擊,也不止一次遭到火災破壞。1864年普魯士和奧地利聯軍佔領南日德蘭半島後,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德波爾磨坊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繁忙。當地居民為其社區公所申請酒類執照時,佔領軍拒絶授予,日德蘭半島市民不服,覺得如果無法享用他們鍾愛的杜松子酒調製的咖啡五味酒,他們可以改為糕點——當然,是使用德波爾磨坊製成的麵粉。

社區公所是丹麥文化中重要的組成部分,是丹麥人會談和交流思想的場所。在佔領時期,對日德蘭半島的丹麥人而言,保護他們民族特徵的需要反而變得更加重要。公所成為丹麥的社會縮影,一處避風港,在那裏南日德蘭半島市民可以唱丹麥愛國歌曲,慶祝丹麥情懷。咖啡桌和咖啡沒有那麼大關係(因為丹麥人無法製作咖啡五味酒),而是與擺滿長桌的丹麥糕點有關。

在佔領的控制下過了一年又一年,糕點薈萃變得更加精美,因為日德蘭半島製作糕點的家庭主婦爭著搶著當咖啡桌糕點會的出色女主廚。桌上排滿了奶油糕點、油酥點心、水果甜餅和什錦餅乾。那是乾勁十足的競爭,但更重要的是,是反對壓迫者的違抗和抵制行動。1920年公民投票後,南日德蘭半島歸還丹麥,儘管再次申請時酒類執照獲得批準,但是排滿美味糕點的咖啡桌好得令人難以放棄,於是繼續發展壯大。到今天,這一地區最喜歡用咖啡桌來慶祝生日、紀念日和其它特別活動。

然而,德波爾風車不只是生產咖啡桌糕點所用的麵粉;1864年第二次丹德戰爭期間,愛國的磨坊工人允許丹麥士兵把風車當作烽火台。站崗的士兵收到了傳送的信號,但儘管丹麥軍隊盡了最大努力,由於對方是裝備更加精良的普奧軍隊,因此未能守住防線擊退敵軍。丹麥軍被打敗後,南日德蘭半島被佔領。

風車附屬的遊客中心向訪客介紹這一傳奇故事。而馬路對面,在德波爾戰場遺址上,建有一座紀念碑向陣亡的丹麥士兵致敬。遺址下方,地勢一路向下直至阿爾松海峽和在視線外的漁港小鎮桑納堡。我正要前往桑納堡,去尋找日德蘭半島的咖啡桌和那一大堆糕點。

我單腿一躍跨上自行車,不需雙腳踩踏板,讓自行車一路下滑,穿過明亮的油菜籽田抵達阿爾松海峽。海峽對岸,沿著碼頭是一排紅色屋頂,外牆顏色各異的海港別墅,走到盡頭是一個戒備森嚴的城堡——桑納堡。如今的桑納堡城堡是一座博物館,展出內容是1864年第二次丹德戰爭後普奧聯軍佔領南日德蘭半島,以及二戰中重新遭受德軍佔領這兩段歷史。我想對這兩段歷史作更深的了解。

我暫時沒有理會碼頭區那排誘人的小餐廳和城堡,經過吊橋,繼續向前蹬上小山,來到小鎮中心的購物步行街。南日德蘭半島料理這一餐館正在主辦一場咖啡桌糕點會——我預計自己將大吃特吃許多糕點和餅乾,至少看起來像是這樣。進去後,屋子裏到處是當地人,和為數不多的荷蘭人和德國人,還有我那些度假的英國伙伴們。在屋子的前端,長桌上整齊地堆放著蛋白酥、布丁、糕點、起酥和餅乾。沿著長桌子從左慢慢移動到右端,我盤子中的糕點已堆得高高的,不過令人慶幸的是,大部分糕點份量很小,有點只剛好一口大小。

店主賈斯伯(Jesper)向我解釋道,"多少年來桌上糕點的樣式數量經常改變,但不知怎的我們最後選定了以七種為凖。如今,按傳統規矩應該有七種軟糕點和七種硬糕點——有時候咖啡桌確實壯觀,也會有七層的裸蛋糕。"

"那麼,我先吃哪個?"我問道。

"我們先吃肉桂卷——黃油麵包卷,"他回答說。

我嘗了果餡肉桂卷,接著試了丹麥包,一種添加糖漬橙皮和葡萄乾的丹麥黃油酥皮。

"現在我們來兩塊'稍息糕點',"賈斯伯說。"'稍息'意為用較清淡的糕點加以緩和,然後重返更重油的軟糕點。薑餅小人是加了蜂蜜的甜味薑餅配甜煮杏——香料糕點是添加香料的原味糕點。"

我問道,"普魯士佔領其間,安排如此之多的精美糕點一定非常昂貴,不是嗎?"

"是的。郊區開設的咖啡桌最為精細,那裏的農民直接從農場上買來原料。"

回到更重油的軟糕點,我試了大黃乳脂松糕,一種很香的大黃卡仕達甜點,然後是李子塔,一種李子甜餅,最後是小布勒,一種有黑加侖裝飾的堅果味黑麥糕餅。我攝入了很高糖分,這是毫無疑問的。

但正當賓客們認為他們品嚐這些重油和夾心的"軟糕點"已達到飽和的程度,日德蘭半島的糕餅師傅體貼入微,用七塊更原味更清淡的"硬糕點"餅乾來緩和我們的味蕾與腸胃。

首先上的是膝蓋骨,這一有趣的名字描述了你咬這種餅乾的鬆脆感。然後是油糕,一種由豬油製成的餅乾。接下來,我試了杏仁丹麥酥,兩次烘烤而成(一次烘幹餅乾,第二次為其上色為焦糖暖色)。下一個是檸檬酥,一種添加許多香料的糖漿點心,有柑橘檸檬屑、丁香和胡椒。

我的糕點馬拉松就快抵達終點:我盡情享受香草環形蛋糕,和名字好聽的好意多,可譯作"好建議"。最後,我咬下"不要",一種朗姆酒淋醬蛋白酥。這一蛋白酥的怪異名字表現出丹麥人調皮的玩樂感:當客人們品嚐了六種硬糕點後,被問到還能吃下什麼時。"不需要,"他們常常這樣回答,然後立刻就有"不要"蛋白酥傳上來,因為這種蛋糕就叫"不需要"。

在整個南日德蘭半島,咖啡桌上的糕點和餅乾數量都很龐大,品類極之豐富,有些糕點名稱奇怪有趣,例如糕點修女,和小甜酥餅等。但最令人好奇的是名為油炸酥或名"旋轉的男孩女孩" 的一種軟炸糕。男孩麵糰切成長方形,拉起麵糰一邊穿過中間的小孔,表明男孩的性別,而女孩麵糰用圓形玻璃杯切割,扭成一個女性的形狀,然後用頂針戳出小孔。

我搖搖晃晃地走出南日德蘭半島料理時,肚子裏填滿了香料和糖分,還有果餡和堅果。我想像當年丹麥市民是如何無視普魯士壓迫者,在社區公所裏抗命聚會,唱丹麥愛國歌曲,大吃丹麥美味糕點。不料二戰中重新受到德國佔領。我想知道,"那又會是什麼樣?"

我在一間鄉村小屋留宿,小屋俯瞰著海港對面穿過樹林僅幾英里遠的波羅的海。外面,巨大的棕紅山毛櫸在風中颯颯作響,從前南日德蘭半島的許多人家會在房屋旁邊栽種這樣的紅樹,表示這是丹麥愛國者之家,他們也把房門刷上紅色,宣示他們與紅色的丹麥國旗心心相連。

今天早晨,78歲的桑納堡前任市長漢森先生來做客。似乎沒有人知道他的教名,人們只簡單地稱他為AP(對最高神職人員的尊稱)。他對我講述了第二次德國佔領下當地人的生活。他出生於二戰開始時,幼年生活因戰爭和德國的再次佔領而飽受創傷。我們坐在窗下,身邊有很多沙發薄毯和蠟燭,窗外是大麥田,再往過去,藍色的波羅的海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今日在此寧靜的地方已很難想像那些動蕩的歲月。

"日德蘭半島的丹麥居民怎麼看二戰中再次被德國佔領?"我問道。

他說,"你知道,起初十分平靜,德國人沒有想要壓制我們的丹麥文化。他們允許我們像往常一樣正常生活,因此一開始很少抵抗。到1943年抵抗開始,因為當時希特勒要求將丹麥的猶太人驅逐出境。抵抗行動組織了一場罷工,德國佔領軍以高壓手段作回應。不過,即使在剛開始的時期,再受到德國人佔領仍然令人非常震驚。德軍是春季來到的,當時天空中有異常情況,飛機的嗡嗡聲不斷。以後每當我在春天聽到飛機聲,我的情感依然為之牽動。"

漢森先生用手指捋一捋一頭白髮,沉浸於戰爭的回憶中。他說,"我父母是好人,他們收留了一個猶太男孩漢斯·弗朗茨,最後把他送到瑞典。後來,我母親收留了一位丹麥婦女,她懷著一名德國軍人的孩子。正派的丹麥市民不只是我父母:許多普通的丹麥人幫助超過7000名猶太人撤往瑞典。"

"兩次佔領後如今人們對德國人怎麼看?"我問道。

他回答說,"這裏仍然生活著一個德國的少數族群,其自身文化得到保護,為此他們很鼓舞。他們擁有自己的學校、圖書館和體育俱樂部。我們與自己的德國人鄰居關係很好。有許多德國人年年都要來這裏度假,他們熱愛丹麥與丹麥文化。"

我想到昨天在南日德蘭半島料理的咖啡桌前,德國的遊客和丹麥人來回走動並聊著天。咖啡桌曾經與戰爭和反抗有關聯,現已成為一起交友與品嚐蛋糕的場合。

跟當地旅遊局的格爾達·布瑪聊天時,她略作沉思後說:"你知道,咖啡桌糕點會是南日德蘭半島最為保守的秘密。對當地的人們來說一直是非常私人的事,幾十年來他們只與親密的朋友家人在各自的家裏為特別的活動而舉辦。不過現在已到應該與他人一起感受咖啡桌的時候,你不覺得應該這樣嗎?"

帶著撐飽了糕點的肚子,騎著自行車離開桑納堡時,我完全同意格爾達·布瑪之說。

(BBC)海倫·墨特 (Helen Mo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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